1998-08-01

小肥龍回憶錄-馬祖北竿島

8月 01, 1998 0 Comments

  船在1996年9月17日晚上八點準時駛離基隆港,船上空間不是很大,躺在床位上,看著上舖密密麻麻的留言,說的盡是些恐怖的傳說,令人更難入眠。

  1996年9月18日上午六點三十分,船靠南竿福澳港,站上甲板準備下船,看到岸上斗大的六個字:『』『』『』『』『』『』;頭頂上是萬里無雲的晴空,迎面襲來帶著很重的鹹味的海
風,心都吹涼了。我們像是一群準備被賣掉的鴨子,被人拿著棍子在後面趕著,趕著下船去交易。

  經過十個多鐘頭舟船勞頓,我們並沒有休息,在買方〈北竿接運官〉與賣方〈韋昌嶺前運官〉雙方清點數量〈人數〉無誤後,隨即又被趕上LCU〈俗稱開口笑的船〉,離開南竿,前往我未來要生活兩年的地方---北竿。

  開口笑是平底船,所以雖然海上風浪不大,卻也癲的頗兇;海上航行約莫六十分鐘後,船到北竿午沙港,雖然號稱為港,實際上卻是一片比沙崙海水浴場還小的沙灘;看著開口笑的嘴巴慢慢的放下,我們又被一個個的趕跳下船,海浪拍打的沙灘,沙是軟軟的,這一跳,幸運的只有腳踝以下進水,倒楣的甚至小腿一半都陷進去水裡。

  港口大門是一個不及中正紀念堂最旁邊小門的二分之一的小牌樓,上面又是六個字『』『』『』『』『』『竿』,接著大門的就是坡度大概有35度的馬路,沒有平地。

  簡單的整理之後,整隊準備前往四分之三山腰的憲兵排,當時的氣溫,沒有35也有33度,這樣大的太陽,變態的班長,一聲令下:「背包上手,跑步..走」,就這樣,大家背著大包小包沿著山路往上跑,原本就對外島很恐懼,這小小的口令一下,更讓恐懼加深---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嗎?在這炙熱的空氣下,小肥龍依然打了個寒顫。

  到達憲兵排,就要開始檢查行李和服裝儀容,也是小肥龍痛恨憲兵的開始;「30秒所有東西倒出來」,一陣大鍋炒之後,「30秒東西放回去」,5.4.3.2.1.停「15秒把所有東西再倒出來」「20秒東西放回去」,檢查行李這樣玩也就算了,還說我們服裝儀容不整,在背著大包小包跑完一段山路和這樣背包倒來倒去之後,我不相信有人還能多整齊,沒辦法!當兵就是這樣,想整人不怕找不到理由,只是《同是外島淪落人,互相為難又何必》?

  通過檢查之後,又是:「背包上手,跑步..走」,又跑一段到達半山腰的新兵隊,也是我們抽籤分發的地方,現在時間已是中午12點20分,還沒讓我們喝到半口水,從來都不知道水是這樣的珍貴,十瓶左右的礦泉水給我們一百多個人喝,真是可憐啊!

 

  時間到了下午兩點鐘,我們就像是菜市場的雞,乖乖的坐在集合場上等待客人(各單位參一)把你叫起來看一看、問一問,滿意的就簽下合約然後就定了這兩年的生死。

  在基隆時有聽班長們說,防區符號越簡單的就越輕鬆,大家只要看到符號簡單的來選兵,就擠破頭希望能雀屏中選,也許是上天保佑吧,小肥龍這一梯就只有三個念資管的,所以不用抽籤,直接就被分發到指揮部直屬單位---通信連。大家聽到小肥龍三個被叫出去之後,都投以忌妒的眼光,因為通信連在北竿島是最出名的「秋天」單位,什麼是「秋天」?因為秋天最涼爽,又「涼」又「爽」嘛!

  經過緊張刺激的生死籤後,就等著北竿島島主---北高指揮部少將指揮官張○○將軍來精神講話,內容提到剛才跑步上來的那條路是全北竿最現代化的一條,一聽臉都綠了,這種路都叫做最現代化,其他的路怎麼辦?可是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其他的路不是泥土就是只有兩條細細的石頭路--給車子輪胎用的。

  終於講完話了!各單位新兵各自帶回,三天後再帶回來新兵隊受訓。跟著來帶小肥龍的學長往連上方向移動,學長說:「你們真幸運,我們是全北竿唯一不會缺水的單位,每天可以省下50元的洗澡費。」港ㄊㄝ問學長:「還有多遠才到啊?」學長說:「看到山頂最高的建築物了嗎?我們單位就在那裡。」

  走了滿身大汗,時間是晚上六點多,終於到達目的地,簡單填完資料及自傳後,學長帶著小肥龍到中山室打電話,從辦公室到中山室要經過一段彎彎曲曲的小路,外島有個特性,就是晚上燈火管制,所有朝大陸面的地方都不能有燈火,以防敵人發現;因為沒有光害,所以不經意抬頭,真是嚇了小肥龍一大跳,那星星之多,絕非生活在本島的人所能想像,真是美呆了!

  因為單位在最山頂,既然是山頂就不會有平地,所以,所有的寢室都是山洞,全連十多間寢室只有連長室、中山室、辦公室是建築在地面上的;晚點名之後,小肥龍被分配到一間面向北竿機場的山洞寢室,第一次進去,又是一次的驚艷!這是當兵嗎?裡面居然-電視機、音響、錄放影機、除濕機、開飲機等等,各式各樣的家電用品應有盡有,就在這一連串的驚喜中,小肥龍笑了。

 

  雖然經歷了一連串的驚奇,小肥龍外島的第一夜,其實基本上應該算是失眠的。

  一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對從前的懷念以及對未來的恐慌;寢室學長交代了一大堆的寢室規則,還有全連150個人的名單、三十多間的寢室名字要記,還有全連的地理位置,哪間寢室在哪個地方?裡面睡了哪些人?早上四點五十分起床,盥洗十分鐘,打掃寢室二十分鐘,然後叫學長起床早點名....

  點名完後,老兵通常直接回去睡回籠覺,小肥龍還得在打掃完畢後準備好全寢室的碗筷,去打早飯回來給學長吃,然後再趕快回去掃廚房,刷灶台,洗餐具,倒菜渣(餿水),新兵為什麼叫做菜鳥,應該就是因為全身都是『菜』味吧!這還只是起床到早上八點操課時間前的『行程』而已。

  因為部隊任務特殊,所以小肥龍不用像一般步砲兵戰鬥單位努力的操練,但是通信連有屬於自己的專業項目,無線電,有線電,公文傳遞等,都是小肥龍要學的。

  中午用完餐,當然還是菜鳥要處理廚房清潔,廚房可不是隨便掃的,學長門有一套傳承的洗法,最菜的菜鳥洗小餐具,小菜鳥洗大餐具,中菜鳥負責擦餐具,老菜鳥負責流理台;中午不同於早上,時間相當的充裕,這也成了老鳥借題發揮的時間,餐具通常可以洗三遍以上,整個中午120分鐘的時間通常只留10分鐘左右給菜鳥回寢室換裝。寢室內是老鳥在午睡,如果一個不小心有些聲響,打擾到老鳥休息,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中午十分鐘,小肥龍就會靜靜的坐在寢室門口,看看大海,看看飛機,想一想遠方的家人、同學、女朋友。

  下午時間和上午差不多,只是四點半要換運動服打掃營區:晚上時間較輕鬆,通常是擦擦槍或是唱唱軍歌,九點晚點名之後就結束了忙碌的一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到就寢時間了,卻還沒結束,因為現在才是老兵活動的時間:菜鳥要先把老兵們的茶具或是泡麵準備好,然後去鄰近寢室把老兵的三五好友(也是老兵)請過來,再到門口去把老兵們從山下商家叫上來的消夜(燒酒雞,羊肉爐)拿回來,這樣才能上床,可是老兵們看電視聊天,聲音這樣吵,實在很難睡得著,其實也不太敢睡,因為學長說早上他睜開眼睛時要看到寢室是乾淨的,所以通常是在晚上兩三點的時候把杯盤拿去洗,這樣才算結束一天的工作。

  這就是菜鳥的生活,永遠有出不完的公差,時間永遠不夠,衣服永遠是濕的(因為一直流汗),眼圈永遠是黑的(因為睡眠不足);雖然很累,雖然很不合理,但是小肥龍撐過了,小肥龍心想,當他變成老兵時,絕不讓這種事情發生。

 

  三天的適應期很快的過去了,要回到新兵隊接受為期兩週的銜接教育。美其名為『銜接教育』,實際上還是出公差,誰叫小肥龍是全島最菜的兵。

  外島最艱苦的工作就是『清運』,也稱為『運補』,因為一個月只有三個航次的船期,所以每次運補的量都很大,運氣好的,是清運郵件,運氣差的就會運補到鋼筋水泥;「清運視同作戰」,所以每次的清運都有時間的限制,時間內沒有完成清運就是作戰失敗,這是非常嚴重的,旁邊的長官可是會毫不留情的斥責。

  小肥龍這次遇到的是清運油桶,要用滾的,就有人為了怕被罵,結果一不小心讓油桶倒滾回來,整個左臉頰就受到擦傷當場破相,送醫急救。

  原本以為清運完就輕鬆了,沒想到還有新招,就是「構工」,有海防據點要建新營舍,菜鳥們就得去幫忙搬水泥,刷油漆,不過還好大家都是同梯,沒有老兵的壓力,精神上輕鬆了許多。

  時間到了清運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小肥龍在隊長宣布放假後,迫不及待的回到連上去拿信,因為這樣的環境下,如果沒有來自「故鄉」的精神食糧作為後盾,實在很難熬的過去;第一次收信就有四封:慧雅姊姊兩封、小白一封、鞏小明一封,最好笑的是鞏小明居然寫說:「馬祖是福建省,貼五元郵票不知道寄不寄得到?」,這次是最少封信的航次,之後的每個航次平均幾乎都有七、八封,包括:慧雅、小白、鞏小明、賈大芬、雅俞、大姐、發哥、小貴、秋水教練、小宏宏、澎澎、麗珠、大芋頭、淑慧....等所有寫
過信給小肥龍的人,謝謝你們陪小肥龍渡過最難熬的菜鳥時光。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兩個星期的新兵隊生活很快的就過去了,離開新兵隊是一種「砍站」的象徵,因為那表示有更新的兵來了,不過要回去面對真正的部隊生活還是有點擔心。

  時間到了1996年10月31日,今天是每月一次的部隊加菜日,加菜並不算特別,特別的是服務台居然有賣啤酒,而且是大陸的「青島啤酒」,而不是台灣啤酒,小肥龍又開了一次眼界。身為新兵怎麼敢喝酒?都嘛是只有跑腿買啤酒的份而已。

  酒,真是個害人的東西,喝多了就會出事。凌晨兩點多,連集合場突然吹起緊急集合哨,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哨音,菜鳥真是緊張個半死,難道時常都要這樣戰備一下嗎?原來是老兵們酒酣耳熱後,藉酒壯膽,四個老兵跑去把一個機車班長打到左眼幾乎失明,緊急送往北高醫院。

  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北竿島,包括山下的商家都是家喻戶曉。而且是每次軍法巡迴教育,軍法官們的必講教材,同時也結束了通信連『涼』『爽』的生活,三天一小督,五天一大督,所有電器用品全被保防官沒收。

  指揮官除了安排指揮部幕僚軍官每天晚上輪流來查舖外,還親自帶著憲兵到連上來晚點名,把連長臭罵一頓之後,當場叫憲兵上手銬,把四個老兵載到禁閉室,準備後送回台灣審判,原本以為只有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居然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怵目驚心,那一幕,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忘不了。

  當時那四個老兵剩下的天數加起來,還不到小肥龍的二分之一,居然會犯下『暴行犯上』這樣的滔天大禍;這事件剛好在小肥龍準備接手參一工作時發生,小肥龍還得跟政戰文書到憲兵排去製作筆錄,憲兵排裡,個個凶神惡煞,可把小肥龍嚇壞了。

  經過一年的談判、上訴、討價還價,最後宣判,四個人都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十個月,後送回新店監獄服刑,等於是又當了一次兵,唉!怎麼這麼想不開?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家﹝沒有夜夜笙歌的老兵生活﹞。

 

  85年11月是最累的一個月,平常正常操課時間就是到處去出公差舉凡滾油桶、拌水泥、釘版模、挖搜水坑等等新兵必備功夫都練就了,可能是表現還不會太白目,亦或許老天爺保佑,剛好老參一班長月中要退伍,小肥龍就這樣被挑去接手參一業務。

PS:參一就是人事行政業務,如果以公司來比喻的話,應該相當於是人事處處長,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休假、獎懲、考核、薪資等重點業務。

  參一權力大,所以要做好是要付出心力的。因此,晚上大家都就寢之後,小肥龍還要到辦公室學習辦理各項人事業務,忙到凌晨一、二點才回到寢室,寢室學長交代下來的事和留下來的鍋碗瓢盆還是要整理完才敢睡覺。

  佔了士官缺,就有心理準備要去受士官訓了。雖然知道受訓會很辛苦,但是因為外島天高皇帝遠,當時部隊依然存在有濃厚的梯次觀念,再加上新聞又陸陸續續報導許多老兵欺侮新兵、不當管教的事情,心想好歹升了士官多少會有一些保障,就這樣,小肥龍進了---幹訓班。

 

  12月1日,報到的第一天,就像軍教片中的情節,屌屌的班長站在部隊前面,拉開嗓門:「來到這裡,不要給我講什麼階級,不要給我講什麼梯次,你們是陸軍北高指揮部幹訓班第二十四期學生XXX,現在給你們5秒鐘把袖子上的臂章撕下來,321停...,還沒撕下來的出列,旁邊伏地挺身50下。」

  「再來給你們30秒背包東西倒出來。」有了之前的經驗大家可不敢再慢慢來,規定時間內果然大家都把東西如數倒出,每個人前面都是一座小山,「所有人到旁邊集合。」一聲令下果然大家很乖的到旁邊集合,面對著行李,隊伍還頗為整齊。

  「從今天開始沒有你我他,你們是生命共同體,你們就只有一個代號,就是24期。」接下來就是批哩趴拉的一陣『大鍋炒』,六十幾座小山頓時就變成一座大山。

 

  報到當天是星期天,被玩了一個早上,可能班長也累了,「不要說班長不通人情,現在讓你們下山休假。」又是一陣批哩趴拉交代了一拖拉庫的東西要做,要買,其中最納悶的就是『左學右幹』,沒有人知到那是瞎咪碗糕,當然也不會有人敢舉手發問,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山下,問了商店老闆,才知道『左學右幹』就是左邊領子繡「學生」,右邊領子繡「幹訓班」。

  下午兩點收假時間到,班長一個個檢查完交代我們做的事之後,「山下東西是不是很好吃阿?大家應該都吃的很飽吧!開合跳預備,開始。」就這樣一直跳到有人吐出來才停。

  之後山下理髮店的老闆來了,大家排隊輪流理頭髮,好不容易離開中心才留了一點點的頭髮,就這樣刀起髮落,又比中心還要短了。

 

  幹訓班的生活比起部隊的生活是規律的多了!不過也累多了!每天就是照表操課,體能訓練、戰鬥教練、兵器訓練等,稍有閃失就是出列到旁邊,N個基數的扶地挺身,三餐進餐廳用餐前,四個人一組,爬竿板牆一趟,每次每組的第一名先進去用餐,所以大概都要爬個兩三趟才能用餐;每天早上傍晚各跑三千,十二分鐘內的先帶回,十三分的加三圈,十四分的加五圈,十四分以上的的就有獎品啦──半包米袋的沙扛回去,小肥龍當然就是那每次都有獎品的人中的常客,不能算常客,該有貴賓卡了吧;

  再來說到就是單槓,及格成績是六下,而小肥龍一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拉上去的感覺是什麼,就像一百四十公分的人問一百八十公分的人上面的空氣好不好是一樣的。

  幹訓班缺水,而且洗澡時間就是三分鐘,一整天操課下來,三分鐘怎麼可能洗的乾淨?所以,每次星期天,同學們都到山下商家去洗個飽,而小肥龍跟同學們恰巧相反,他們往山下,小肥龍都往山上,回到連上去,一來洗澡不用錢,不限時間,不限水量,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回去拿信,飯可以不吃,信可不能不拿,如果不是有人可以想,有同學們給小肥龍的精神食糧,小肥龍不知道會變成啥樣子。

 

  時間來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耶誕節,很高興之前就陸陸續續的收到如雪片般飛來的卡片,讓小肥龍雖然身在寒冷的北方,心裡卻異常溫暖,可是,糟糕的是,卡片之後,就再也沒有收到慧雅姊姊的信了。

  以前收信,也許只有三、四封,可是如果中間有慧雅姊姊寫的信,感覺就像三、四十封一樣,可是,在沒有慧雅姊姊的信之後,每航次的信就算是有八、九封,卻也頗覺失望。

  就這樣,在東想西想、亂七八糟想成一團的情形下,帶著很差的成績結訓了!不過這對小肥龍並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因為幹訓班所教的兵器通信連都沒有,連上又不做體能,而通信連該有的的專業知識、技能,小肥龍可是信心十足,比起台灣通信學校結業的校選預士還強。

 

  結訓所代表的另一個意義,就是小肥龍終於要返台了!算一算來馬祖也快五個月了,自己當參一排假,當然是選自己喜歡的航次。

  原本的構想是非常的好:先在馬祖過完農曆新年,再返台過元宵,不知道是手氣太背還是海軍太不近人情,那年的大年初一是二月七日,情人節是二月十四日,元宵節是二月二十一日,而二月份的海軍航報居然是4.12.21,我休第二航次,船在12號從基隆開到馬祖,夜泊一天,14號從馬祖開回基隆,就這樣,情人節泡湯了,21號基隆收假,元宵節的台北燈會也泡湯了,唉!

 

  第一次返台的心情是興奮的。雖然海象頗差,船晃的很兇,卻無法壓抑那興奮的心情,從窗戶上看到基隆碼頭的燈塔,就已經忍不住下床,想到甲板上去,是因為找不到路才作罷;看著船緩慢地滑行進港,心裡雖然高興卻也暗罵船長:「到底會不會開船ㄚ?還不用點力踩油門,到了再踩煞車就好了嘛!跟烏龜一樣。」

  終於廣播響起『船頭船尾就定位,準備靠港。』艙門一打開,大家已經忘卻了十個小時的海上航行的疲憊,背包上肩陸續準備下船;跨出艙門,沿著接駁梯下船,踏上基隆港陸地的剎那,心情是激動的,終於回到闊別了五個月的台灣,看見在出口等待的家人,從來不知道家人的愛是這樣的無微不至,心中響起的是歐陽菲菲的《感恩的心》:「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返台假只有短短的六天半,小肥龍當然得把握這短暫的時光。

  船到基隆港時間剛好是西洋情人節(二月十四日)晚上,一回到家,還來不及換裝,第一件事當然就是先打電話給女朋友,可是找不到人,好難過。

  第二天(二月十五日)星期六,遠在台中當兵的小白與發哥,兼程北上來看我,好感動,可是還是沒聯絡到慧雅姊姊,更難過。

  第三天,(二月十六日)星期天,終於聯絡到慧雅姊姊了,原本她已經和別人有約了,還害她推掉約會和我們一大堆同學在雅俞和ㄚ燕的家吃飯,小肥龍還帶了馬祖名酒---『至尊陳高』,原本想和大家好好喝一杯,後來因為中午喝酒不太好,而且最會喝的台中海陸小菜鳥---王小貴要趕火車回部隊報到只好做罷。晚餐和鞏小明、大姐、慧雅姊姊到公館吃餃子,因為大家情緒都不甚高昂,氣氛頗為尷尬。在送慧雅姊姊回家的途中也沒有說話,還差點撞到分隔島。

  入伍前小肥龍幾乎天天用機車送女朋友上班,可是這次小肥龍提議星期一要送她上班時,卻遭到婉拒,在沒有收到信之後,小肥龍心裡已經開始有點忐忑不安了,現在又遭到拒絕,說不著急絕對是騙人的,可是,不擅表達情感的小肥龍依然沒有勇氣追問。

  二月十九日,星期三,同學,親戚朋友上班的上班,當兵的當兵,小肥龍做了一件二十多年來從未做過的事---自己一個人跑去看電影『征服情海』。劇中女主角一句對白『You complete Me』讓小肥龍深深的感動,因為這也是小肥龍內心最深處感受,只是從來沒有對女主角說過,小肥龍認為,愛,只要用行動表示,所以從未掛在嘴邊;正當小肥龍想學習電影勇敢表達時,撥了電話,還來不及說,就先決定分手了,小肥龍只好,將原本從馬祖帶回來的情人節禮物,當成分手禮物,也沒有勇氣當面交給她,偷偷的丟到她的信箱,就這樣,小肥龍也成了『兵變』一族了。

  二月二十一日,農曆元宵節,一年前因為元宵節的台北燈會結識,一年後的今天,小肥龍帶著破碎的心,到基隆報到收假。天空下著雨,海上風浪不算小,但是沒有延航,海軍還是決定開船,小肥龍獨自站在甲板上,讓雨滴恣意的打在身上,看著船慢慢駛出基隆港,小肥龍摸摸口袋,發現隨身攜帶、記錄心情的小筆記本被龍媽媽洗爛了,就像此時小肥龍的心,面目全非了。

 

  回到馬祖之後,小肥龍和大多數的弟兄一樣,也有了『返台後遺症』。『返台後遺症』的主要症狀是:覺得時間過的特別慢,好像過了很久結果才沒多久;做事情都沒有動力,慢慢來,懶懶散散;再加上遭逢『兵變』,又遇到全國體能戰技訓練,小肥龍自台灣返馬之後,身心具疲,不找人講話,別人講話也不搭理,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行屍走肉』。

  暮冬到初春,馬祖的氣溫依舊只有10度左右,天氣冷,小肥龍的心更冷,閉上眼睛,腦海浮現的,依舊是甜蜜的畫面,小肥龍至今還是不願相信兵變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曾經為自己的付出感到自豪,想不到最又依然落得如此下場,以前總以為唱情歌的人都是在無病呻吟,現在卻聽每一首歌都覺得很符合自己的心境;小肥龍在劉墉的書『把握有限的今生』中看到了一段字: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可能在失戀的那一刻,便已經把自己一生的愛,跟著埋葬。正是小肥龍此時的寫照。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取代她在小肥龍心中的地位。

 

  雖然人家說當兵不是在當信用的,小肥龍也這樣以為,但是為了要盡量逃避兵變的陰影,在這一季『行屍走肉』的生活中,小肥龍勤奮的工作,將業務辦的有聲有色,各項相關業務督導評比都得冠軍,獲得指揮部業務承辦長官及連上長官高度的肯定,並決定派小肥龍協助承辦軍官,於七月公假返台辦理相關業務;能獲此肯定,也許該感謝兵變吧!

 

  辛苦的受訓,1997年5月1日接受連長的佈達,小肥龍終於晉升為士官,也就是俗稱的『班長』啦,原本以為終於出頭天了,可是.....。

  既然是班長,當然就是負責領導指揮的工作,因為去年九、十月連上進來的都是大專兵(小肥龍當然也是),國軍為了提昇戰力,適才適用,幾乎所有大專兵都接受士官訓,當大專兵陸陸續續晉升士官,變成『老』兵也要做事了,當然就會反彈,為了維持連隊和諧,沒想到連長居然犧牲小肥龍這些『菜』士官,變成了部隊的怪象,老兵還是不用做事,菜士官卻得做的要死要活,試問,菜士官沒有尊嚴,沒有地位,如何能夠管的了老兵?小肥龍為連長這個絕對錯誤的決策感到非常的失望。

  無法改變連長的決策,小肥龍比還沒升士官更累,『日也操,瞑也操』,鐵人也會受不了。做不完的事,再加上受了風寒,終於,在某一個晚上部隊晚點名時,小肥龍累倒了,直接昏倒在連集合場上,然後被抬回寢室。白天受不了酷陽曝曬而中暑昏倒的人時有所聞,可是被月亮曬到昏倒,小肥龍也算創紀錄了。事後小肥龍還自嘲:『晚點名點到昏倒,厲害吧!』

 

  香港『九七大限』將至,雖然這次不似去年總統大選時,天天戰備的緊張情勢,戰備訓練還是比平日重了許多,各項演習反覆的操演,身為戍守前線的捍衛戰士,小肥龍倒是挺能釋懷繁重的訓練任務。也許是精良的訓練恫嚇了敵人,1997年7月1日香港主權移交,意外的風平浪靜,沒有想像中的緊張狀況發生。

 

  人的一生中都會有許多難忘的日子,1997年8月10日發生的國華航空空難,就令小肥龍永生難忘。

  1997年8月10日早上八點多,小肥龍正在服衛哨勤務,突然聽到一聲巨響,外島常有實彈射擊,所以聽到砲聲並不覺得奇怪,只是這一聲跟平常聽的聲音不太一樣,之後軍用電話就一通接一通響個不停,航空管制台,總機....,因為小肥龍服役的通信連負責全島各項訊息傳遞,而且失事地點又剛好距離通信連相當近,因為當天是休假日,許多弟兄早已下山休假去,因此,事件確定之後,尚未下山休假人員,全數投入救災行列,首當其衝的是查線班,必須馬上架起失事現場與指揮現場的線路,然後開始的救災行動真是驚心動魄,因為失事現場剛好是靠近大陸的一面,也是坡度比較陡的一面,所有到場救災人員都奮不顧身,以最快速度開出一條路,到失事現場幫忙救災,尋找生還人員,但是由現場到指揮中心一條人龍排開,傳運上來的都是一袋一袋的屍塊,唯一尚有生命跡象的一位女生也等不及運上來就斷氣了,當天還是下雨天,現場泥濘不堪,混雜著燒焦味和飛機殘骸,但是每位弟兄都依然相當賣力的進行救災,看到這樣悲慘的畫面與溫馨的畫面,小肥龍感受到有生以來最大的衝擊與震撼,每個人都有著『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誰說台灣沒有人情味。

  事發後的幾天內,軍方每天都投入相當多的人力在清理現場,之後卻有媒體批評軍方救援不力,小肥龍很訝異會有這樣的報導,因為全世界的媒體只有華視有派駐馬祖的記者,身在第一現場的小肥龍看到的也都是大家奮不顧身搶救的畫面,不知為何會有這樣負面的消息,媒體的社會道德感是有必要加強的,這是整個事件讓小肥龍最感到憤憤不平的。

 

  雖然南竿,北竿,莒光,東引都統稱為馬祖,但是平日休假都只能在自己的島上,不能到其他島去;小肥龍因為業務的關係有時需要出港到南竿參加講習,到南竿當然要坐船,坐在往南竿的船上,看著船身拖過的一條白色的浪痕,茫茫的大海,徐徐的海風迎面吹來,有種不同於平常在山上看海的蒼茫的感覺,人生不就是如此,眼前的日子就像坐在船上看海,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個浪,都看得如此透徹;但事過境遷,親身經歷之後,暮然回首,就像在山上看海,藍色的海是綢緞,被船劃過的白色浪痕、經歷過的風風雨雨,不是更增添這綢緞的質感?

 

  秋天,是小肥龍最喜歡的季節,馬祖的秋天更是令小肥龍如痴如醉。漸涼的氣溫,皎潔的月,明亮的星,濃濃的秋意容易讓人想起很多事:有回憶,有相思,歡樂,悲傷...............。

 

  算算到馬祖服役也超過一年了,『破馬冬』對在馬祖服役的官兵來說,是一種『砍佔』的象徵,長官還會頒發外島服役紀念章,算是對大家的一種肯定吧!當然事情還是要做,只是做的比較少,而且是比較輕鬆的事;多出來的時間,小肥龍都會自己躺在寢室屋頂上,看著星空,每到月圓之夜,小肥龍心中都會浮現『月明星稀』四個字,『明月』,是多麼的美麗,而滿天的星光又何嘗不令人陶醉?然而月明星就稀,世事正如這四個字,總難兩全其美,在這兩美之間如何取捨,就得憑智慧了。

 

  馬祖今年冬天來得有點晚,可是晚雖晚,氣溫卻一樣低的嚇人,平時溫度大概在5~10度左右,一不小心在低一點就是0~5度,不似去年還是菜鳥時,冬天冷的要命,卻只能帶著公發的、不能保暖的手套,今年小肥龍可是全副武裝,全系列保暖用具應有盡有,羽毛背心、羊毛襪、防風手套、綿羊油,還有特地到南竿買回來的大耳罩(比范曉萱雪人MTV中戴的還要大)。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穿得再多也得洗澡,小肥龍寢室那台兩光熱水器平時就時好時壞,可是,每次都等小肥龍洗到一半時才壞掉,有好幾次小肥龍只得用冷水洗澡,大家都知道洗個熱水澡出來,全身會冒煙,小肥龍有更深一層的體會,原來,冬天5度的氣溫下洗冷水澡,全身也一樣會冒煙。


  冬天的來臨也意味著年關近了。去年過年,因為很菜,小肥龍根本就不敢參加什麼活動,而且,活動結束後,菜鳥們還要留下來,用那種冰到手伸進去就會麻掉的冷水,洗完加菜的餐具,才能休息;因為做過,所以感同身受,今年,小肥龍在過年時包了紅包給菜鳥們感受過年的氣氛,並且一同設計一些不論老菜都能同樂的活動,結束後還交代伙房一定要先煮一大鍋熱水給菜鳥們洗餐具,雖然不是很偉大的事,不過小肥龍一直堅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希望新進弟兄能夠不再受到『傳統』的荼毒。

 

  以前,看到老兵的『莒光作文簿』已經寫了厚厚的一疊,自己卻才寫了幾頁而已,想不到,原來自己也慢慢的變成了老兵,會有一些菜鳥投以羨慕的眼光說:「班長,你好棒喔,作文簿已經快寫完了耶!」;以前,看老兵快退伍就閒閒沒事,到處亂晃,原來自己也能走到這一步,軍中有梯次,衍生出『棋盤砍佔論』:距離退伍剩最少天的梯次稱為『紅軍』(就是象棋中的『帥』),其次是『黑軍』(就是象棋中的『將』),以此類推,能夠上棋盤就很了不起了,『紅軍』更是大家夢寐以求的,不論長官或是小兵,見到『紅軍』開口第一句話都是恭禧。

 

  1998年6月27日(星期六),是小肥龍在北竿的最後一天,晚點名時,連長親自頒發退伍禮物,站在部隊前面,兩年來的畫面迅速的飄過腦海,連長的感謝是對小肥龍的肯定,當從連長手中接過禮物的那一刻,小肥龍竟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晚點名之後,小肥龍和兩個同梯一起躺在連集合場上,看著北竿的夜空最後一眼,星星還是那麼多,跟來北竿的第一天晚上一樣的多,只是,小肥龍知道,過了今夜,要想再看到這麼多星星的夜空,也許只有在夢裡了吧。

 

  1998年6月28日(星期日),換上便服,背上行李,來到南竿,司令官簡單的致詞,終於,小肥龍要離開這待了將近兩年的地方,上了船,小肥龍迫不及待跑到甲板上,看著船慢慢駛出港口,看著南竿越來越小,小肥龍竟有兩年前,船駛離基隆港時的激動;當年離開基隆,是對家人朋友的眷戀,是對未來的恐慌;現在離開馬祖,是對『故鄉』的不捨,原來不知不覺中,馬祖已經成了小肥龍的『第二故鄉』。

 

  晚上八點,船靠基隆港,結束了兩年的戎馬生涯,小肥龍終於又回到了心愛的地方---台灣,下船前,同梯們互道珍重,大家一起度過了人生重要的一個階段,未來,也許尚不可知,希望大家日後有緣,能夠相互提攜,再開創屬於自己人生更璀璨的一頁。(完)


小肥龍回憶錄-基隆韋昌嶺

8月 01, 1998 0 Comments

   『血濺關東橋,魂斷金六結』,金六結的外島籤比例是著名的,這次大概在40%左右,在抽完籤到分發到部隊的這兩天中,長官們也怕有人接受不了事實而發生意外,所以也加強對我們的控管。

  抽到本島單位的弟兄當然是眉開眼笑,抽中外島籤的弟兄雖不至於哀鴻遍野,卻也是一片愁雲慘霧。不過畢竟是袍澤情深,這兩天比較辛苦的公差勤務,幾乎就由本島單位弟兄負責,外島孤兒們就做一些比較輕鬆的工作。

  1996年9月10日晚上,大家開始打包行李,因為明天一早,大家就要分發到各部隊去了,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月的相處,大家還是建立了不錯的感情,『外島物資缺乏,這些東西送給你』,本島弟兄把所有能給的、該給的,都給了我們,大家在互道珍重聲中,度過在金六結的『最後一夜』。

  宜蘭的夜是美麗的,宜蘭的月是迷人的,1996年9月11日凌晨四點,大家在蘭陽迷人美麗的月夜下背起了行囊,由各單位的帶隊官帶領下,離開營區走向車站,由黑夜走到黎明,走上人生另一段旅途。

 

  首先駛入月台的是南下高雄的火車,搭載的是即將前往金門前線的捍衛戰士,不同於入伍時台北車站的離情依依,這裡沒有家屬,只有同袍,男人的話不多,簡單兩個字『保重』,點個頭,握個手,千言萬語,一切盡在『握手』中。接著進站的是我們的火車,沿站停『七堵』、『台北』、『新竹』,我們就是第一站下車的旅客,多麼希望七堵不靠站,直接開往台北;小肥龍的白日夢在『七堵旅客請準備下車』聲中被拉回現實。

  七堵下車後,隨即再轉搭前往基隆的列車,出基隆車站又轉搭公車到韋昌嶺營區,中間不曾稍事休息,到達營區已是近午時分;也許是同情我們坎坷的命運吧!不同於中心的嚴格,這裡的班長們可以用『溫馴』來形容,簡單分配完床位後,開始用餐,這裡的伙食令我訝異,比起中心真是好上百倍,不過也有一點擔心,死刑犯行刑前也都吃得非常豐富,難道...........;小肥龍就在這樣一連串的驚奇與擔心下度過了韋昌嶺的第一夜。

 

  韋昌嶺的日子真是非常的愜意,沒有體能活動,唯一的重點就是會客和打電話,抽籤後一直到現在,小肥龍才有機會打電話和家人聯絡。

  『喂!喜襪,挖機罵在基隆。』小肥龍儘量少說話,怕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ㄚ哩抽到基隆的籤喔?』龍媽媽天真的問。

  『我在等船去馬祖。』

  『麥開玩笑ㄚˇ啦!真的還是假的?』龍媽媽開始有點擔心。

  『聽說船期是九月十六日,明天到開船前每天都能會客,我是北竿002號,來再講,拜拜!』

  會客時間並不長,簡單跟家人報告選兵與抽籤的情況,家人也是拚命在安慰,可是小肥龍連基本的強顏歡笑都做不到,龍媽媽一定很難過。韋昌嶺的會客比中心會客多了更多的感傷畫面,有些人乾脆直接跟女朋友抱著一起哭,不過沒有人會笑的出來。

  小肥龍雖然住台北,不過台北基隆也不算近,所以一星期等船時間,小肥龍只讓家人來兩次;除了家人外,小肥龍同時也要感謝幾位不辭千里到基隆來探望的同學:小貴子、鞏小明、大姐、雅俞和慧雅姊姊,因為中秋節在即,慧雅姊姊還準備了一盒蛋黃酥,真是令人感動。其他同學像發哥、大芋頭,則是因為19號要入伍所以不克前來,但也捎來了慰問之意,所謂『急風知勁草,患難見真交』,說到這裡,小肥龍就覺得非常的溫馨。

  九月十六日,船期到了,行李也都打包好了,正要踏上運兵車之際,碼頭卻傳來風浪太大,延航24小時的消息,只得再把東西放回去,雖然行李拿來拿去很麻煩,不過還真希望一直延下去。

  終於,該來的跑不掉。九月十七日,確定要開船了,用完午餐,就由運兵車將人運往碼頭,下午五點鐘開始登船,小肥龍帶著一顆絕望的心,背著笨重的黃埔大背包,踩著沉重的腳步,緩緩的登上525武岡軍艦,離開生長了二十多年的台灣,隨波逐流、飄洋過海到---馬祖,一個令役男聞之色變的地方。

 


小肥龍回憶錄-宜蘭金六結

8月 01, 1998 0 Comments

   民國八十五年八月五日,小肥龍要入伍了!雖然已經有過成功嶺一個月離家群居的日子,但是,此去兩年前途茫茫,小肥龍深怕自己會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於是謝絕所有親朋好友,背著背包,自己搭上232路公車至台北車站南二門集合。


  左胸口貼著『從軍報國』的貼紙到達台北車站,小肥龍心中有著一絲絲驕傲,但絕大部分都是擔心與惶恐;看著其他役男身旁,不是家人就是女友,形單影隻的小肥龍,心中的失落感可想而知。

  「還有一點時間,撥個電話給慧雅吧!」小肥龍心裡這樣想著。拿起話筒,想了許久,結果還是放棄了,「X!早知道就不要這麼早來。」在那度秒如年的短短幾十分鐘,小肥龍心裡犯著嘀咕。

  時間終於到了!市公所兵役課的帶隊官在清點完人數之後,將所有人帶往月台候車;在這大廳往月台的短短距離中,大家的腳步似乎都變得沈重了許多,沿路上演的,雖然沒有張秀卿『車站』歌詞中的難分與難捨,卻不時有「ㄚ贏,鐵牛運功散要記得吃!」的叮嚀在耳邊此起彼落。

  月台上鈴聲響了!北上的復興號列車載著千百個役男、千百個輕狂的心、千萬個家長的期望,慢慢地駛出台北車站,駛往一個讓男孩蛻變成男人的地方-----宜蘭金六結新兵訓練中心。

 

  北上的復興號列車來到了宜蘭。出了宜蘭車站,完全沒有休息,大家隨即被趕上台汽國光號;車上坐了一個教育班長,交代了一些待會進營區要注意的事項,看著大家奚奚落落的反應,班長火了,在車上就訓起人來了:「你們還以為是死老百姓ㄚ?等一下就要你們好看!」

  進了營區,來自四面八方的英雄集中在旅集合場,等待著各單位的帶隊人員來將人領走;宜蘭的空氣很新鮮,可是現場的氣氛卻讓人新鮮不起來。帶隊人員將我們帶往連集合場,「現在發給各位你們的兵籍資料袋,記住自己的兵籍號碼,檢查自己的資料對不對。」排長的口氣不同於教育班長的殺氣,卻也有著一樣的威嚴。「我們的部隊番號是『陸軍步兵○○○師○○○旅步三營兵器連』,郵政信箱號碼是『宜蘭金六結郵政90709附320號信箱』,沒事請你的親朋好友不要寫太多信,不然....」半詼諧的語氣卻掩飾不了那可能的威脅。

  領了服裝和用具,班長命令一分鐘換裝完畢,並將便服及背包打包完成入庫。接著就是排隊理頭髮了,每個頭在理髮歐巴桑的手裡就好像是她的玩具,被她「玩」過之後,雖然是炎熱的八月天,頭上卻是寒冷的。

  折騰了一下午,終於來到了晚餐時間。「板凳坐三分之一,要以碗就口,筷子和碗盡量不要發出聲音,就這麼簡單的規定。」班長在前面輕鬆的說。「開動!」一聲令下,大家早已忘了剛才班長的交代,頓時餐廳就變成了菜市場。「動作暫停!」「你們當我的話是放屁ㄚ?既然大家不會吃飯,沒關係,我一步一步教你們。」「拿碗,靠著下嘴唇。」在班長巡視完全連是否都照規定之後,時間已經過了一分鐘。「很好,大家都做的到嘛!再來夾菜,放到嘴裡,沒叫你們嚼不准嚼。」「很好,再來扒一口飯,嚼三下,吞下去。」「這樣不是都沒有聲音了嗎?會不會吃了?」就這樣嚼嚼停停的用完了晚餐,時間用掉了將近一個鐘頭。

  晚上大部分是政戰時間,填寫完一大堆的資料之後,剩餘的時間是軍歌教唱,其實大部分的歌在成功嶺都學過了,所以沒有什麼困難,但是,在唱到『中國駱駝』時,「那路雖然遙遠漫長,我依然往前衝」的歌詞,小肥龍卻差點忍不住的掉下眼淚;未來兩年的路當然遙遠漫長,前途茫茫,沒有目標,卻不能不往前衝,想到慧雅,想到家人,輕嘆一聲,小肥龍入伍的第一天,註定是要失眠了。

 

  中心的日子是難過的。所有的行程排的是密密麻麻,除了正常的照表操課外,還有出不完的公差,更有的是無時無刻的疲勞轟炸→轉服志願役軍官。

  我想那些人(上至旅長,下至班長)如果不是當兵前是業務員的話,至少他們退伍之後一定會是相當厲害的業務員。從入伍第一天到最後一天,從早上晨操到晚上就寢時間,只要一有休息的時間就不放過,說轉服志願役軍官可以自選單位,不用擔心會抽到『金馬獎』,【服役三年半,存款一百萬】,每月三萬多的薪水比起一般社會上的薪資也還算不差,重點是:現在只要有轉服意願的人,馬上就能放假回家,這對受不了嚴苛訓練的人而言,無異是最佳的軟化劑。在這樣日以繼夜、日復一日的轟炸中,不幸『陣亡』的同連弟兄共計七員(據說我們連是簽的最少了)。

  每個役男在嚴格的訓練中,最希望的應該就是來自親人朋友的慰藉與鼓勵。因此,每個星期日的會客就是大家最渴望的一天。部隊為了營造很關心每位弟兄的形象,每位弟兄為了不讓自己的親友擔心,因此,為了會客而準備的工作兩造倒是配合得相當好。

  等待親友來會客的心情是有點興奮的,所有人都被趕到位於二樓的寢室內(當然是坐在地上而不會是坐在或者是躺在床上),當一樓傳來○○○會客時,大家總是一片騷動,而負責「看守」我們的班長當然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一次整我們的機會,有時考準則,有時考軍歌,總要再折騰個五到十分鐘才能夠順利的下樓去「接客」。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下午三點半當所有會客親友全數離開之後,首先就是環境的大掃除,整理完環境之後,就是「個人時間」啦!此「個人時間」非指屬於個人的休閒時間,而是班長們一個個檢查我們是否藏有家屬所帶來的『救濟品』,因此,舉凡棉被、內務櫃、盥洗用具、等等他們認為我們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少不了一次地震。雖然如此,大家卻都甘之如飴,因為『先甘後苦』永遠都比『先苦後甘』更容易讓人接受,儘管大家都是高級知識份子,知道做人應該要『先苦後甘』。因此,小肥龍在此要特別感謝的,除了家人之外,還有不辭千里從桃園、台北趕來的發哥、小貴、大姐、鞏小明和慧雅,雖然『謝謝』兩個字無法完全表達我的謝意,不過,真的很感激你們,謝謝!

 

  時間來到了第三週,最令人期待的選兵作業即將展開。第一階段是特殊單位選兵,第二階段是各兵科學校選兵,根據『賢拜』的指示,無論如何,都要盡量被選中,這樣留在台灣本島的機率最高,所以,只要聽到是好單位在選兵,無論自己專長是否符合,手給他舉起來就對了。『賢拜』交代的話猶在耳邊,可是憨厚的小肥龍還是堅持等到符合自己專長的缺才舉手。

  『會電腦的出列!』選兵官在前面喊著。小肥龍是資管系畢業生,聽到選兵官一喊,小肥龍心想,終於有機會了,可是,念頭才一閃過,卻發現幾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出列了,小肥龍雖然嚇了一跳,對於所學卻也信心滿滿,反正真金不怕火練嘛!就勇敢的給他出列了。
  經過了一番折騰,小肥龍心灰意冷的回來了,原來選兵官所謂會電腦的,只是要會打字的人,小肥龍很傷心,傷心的不是自己沒選上,傷心的是,每次看電視報導,都說國軍在朝現代化前進,可是卻有這樣把電腦跟打字劃上等號的兩光軍官,唉!

  『沒關係!反正還有第二階段,第一階段選上的,雖然單位工作輕鬆,卻都只能當個大頭兵,如果第二階段選上的話,兵科學校受完訓分發部隊之後,可是呼風喚雨的『班長』耶!』小肥龍這樣安慰著自己。

  第二階段選兵開始,這次小肥龍更仔細的聽著各學校要招募的人員專長,可是,比第一階段更慘的是,居然連電腦或是資訊的字眼都沒有出現過,小肥龍呆呆的坐在大太陽下整整半天,連舉手的機會都沒有。小肥龍開始自怨自艾,資訊業號稱是就業市場的大熱門,沒想到在軍中一點用都沒有,『也許入伍前拜拜,拜得不夠勤;也許當兵前看太多鎖碼頻道節目被上天懲罰;也許剛剛上廁所不應該洗手;也許........』,再多的也許,都挽回不了落選的事實,小肥龍終究是要用自己的手決定自己未來兩年的命運。

 

  1996年9月9日,抽籤的日子終於到了。小肥龍對於用自己的手來決定自己的命運感到自豪。七年前,小肥龍靠著自己手上的筆,順利考進台北市前三志願的明星高中;四年前,小肥龍依然靠著自己手上的筆,順利擠進大學的窄門;今天,手上沒有筆,小肥龍準備要徒手與命運對抗。看著看版上琳瑯滿目的部隊番號,哪個番號是哪個單位,本島還是外島,小肥龍心裡並沒有譜。

  背對著籤筒,舉高右手,嘴巴唸著『三營兵器連020第一次抽籤』的台詞,小肥龍的手伸進籤筒,拿出一個籤牌,然後到旁邊登記,對照看版,登記人員高喊『91052』,短短不到一分鐘的程序,定了小肥龍兩年的人生。

  『91052』到底是哪裡呢?台北?台中?還是高雄?涼不涼ㄚ?趕快回寢室看班長的番號與部隊的對照表,小肥龍心裡這樣想著。『外島』兩個字根本沒在小肥龍的腦海浮現過。

  『北高指揮部』,應該離台北滿近的吧!我的手果然沒讓我失望過。小肥龍沾沾自喜。這時候的小肥龍根本沒想到自己中的是上上籤,跟另一個抽到『莒光指揮部』以為是『莒光日電視教學中心』的死黨相互道賀。並一起安慰抽中『金門防衛司令部』、『馬祖防衛司令部』、『澎湖防衛司令部』等所謂『金馬獎』的弟兄。

  全連都抽完籤之後,連長集合大家,告訴大家部隊的位置。原來『北高指揮部』和『莒光指揮部』都在馬祖,是下轄於馬祖防衛司令部的次級單位,就是傳說中的『外島中的外島』,由大船換小船,小船再換小漁船才能到達的地方,更慘的是,從抽籤開始,所有的對外通訊一律管制,不准我們跟家人聯絡。那種孤立無援、情緒無處發洩的日子真的很可憐。在那時有不當管教傳出的年代,抽中外島籤等於是宣判了死刑,是夜,小肥龍的淚,潰堤了。